
安华能信任妻子旺阿兹莎不逾越的假设,未必适用在女儿努鲁身上。因为虽然两人是父女,但多年来奴努鲁有着与安华不尽相同的政治主见。
在应对潜在政治接班人这一课题上,政治立场南辕北辙的首相安华与前首相马哈迪的态度是蛮相似的,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希望接班人选太强。
马哈迪在首次任相所委任的第一位副首相,并不是在巫统党选获票最高的东姑拉沙里,而是次高的慕沙希淡,因为他把拉沙里看成是最大的党内政敌。在更早前,他自己在党选里的得票也没有拉沙里高,而时任首相兼巫统主席胡先翁也是破格提升马哈迪而非拉沙里为副首相,让马哈迪在胡先翁退休后,得以顺利接手党政最高权位。但马哈迪的金睛火眼大不相同,他逐渐察觉到慕沙有取代自己的野心,如大力宣扬所谓的“2M”政府(以马、慕两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来命名),暗示正副首相是平起平坐的。他对此大为不悦,因为以他刚强的性格,政府里只能以他的最后决定说了算,容不下另一个权力中心。
后来东马沙巴州州选,马哈迪身在国外,原有亲国阵的沙巴州政府不肯放权,马哈迪身在国外,担任代首相的慕沙毅然服膺民主精神,促成拥有微差多数议席的反对党上台执政,有违马哈迪的强势执政态势,也埋下两人不久后决裂的种子。后来政情演变成慕沙与本来敌对的拉沙里联手挑战马哈迪,双双在党选里被击败后退党另起炉灶。
马哈迪之后挑选的副首相,是唯唯诺诺出名的巫统元老嘉化峇峇,同时也栽培在落力执行马哈迪强硬政策上崭露头角的安华。后来安华成功在党选里击败嘉化成为二把手,却又引起马哈迪警惕,虽然委任安华为副揆,但两人却从亲密战友的关系渐趋对立。后来也是在马哈迪出国期间,代理首相的安华做出一些不合他心意的财金决策,成为后来两人决裂的导火线。之后马哈迪忽然开除安华,并让后者下狱的“壮举”,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历史。
马哈迪提拔的第四位副揆,是他原先认为会“老实”执行他的理念的阿都拉,才肯交出政权。但阿都拉上台后更听从女婿凯利等人的意见,做出一些违反马哈迪意愿的决策,马哈迪便翻脸与阿都拉对着干。在成功把阿都拉拉下台,捧纳吉上台后,也因相似理由不惜联同宿敌安华成功把纳吉拉下台,索性自己二度任相。但过后,安华一派催促交班的声浪越来越大,马哈迪就是不肯就范,后来索性辞掉相位企图以退为进,未料未能得逞,还丢了政权。当下即便近百岁高龄,马哈迪也一直与安华对着干,不把他拉下台来誓不罢休。
安华在治党方面何尝不是如此?人民公正党成立时,他已然入狱,党主席便由夫人旺阿兹莎长期把持。我们可以合理假设,安华是“放心”这位也当过副首相的夫人,在名义上掌党20年而不会有取代他的政治野心。但在那期间,真正处理党务,竭力把公正党维持下去的,还是安华的前秘书阿兹敏,所以后者在党内的支持度颇为显著。后来阿兹敏成功运作,使自己而非旺阿兹莎得以当上雪兰莪州州务大臣后,即如安华当年击败嘉化引起马哈迪疑虑,引起安华的猜忌。
安华最后一次出狱后,便鼓动正迅速崛起的青年领袖拉菲兹去挑战阿兹敏的二把手职位。拉菲兹虽然失败,但也埋下阿兹敏对安华怀恨在心,后来毅然拉队出走,导致第一任希盟政府倒台的喜来登政变。拉菲兹在后来的党选里成功出任党内二把手,但立时又传出安、拉二人不和的消息。
演变到当下最新一轮的党选,安华爱女努鲁依莎成功击败拉菲兹接掌党内二把手。但安华能信任妻子旺阿兹莎不逾越的假设,未必适用在女儿努鲁身上。因为虽然两人是父女,但多年来努鲁有着与安华不尽相同的政治主见。如安华近日三度延长马国反贪污头子的服务一年,努鲁就反对。所以,若不久后安华与努鲁在政治上决裂,也非难以想象。
安华与马哈迪相似,能接受的下属以至接班人,是能无条件、彻底贯彻自己政治意志的人选,如向来默默耕耘、不出锋头的公正党前总秘书、现任内政部长赛夫丁即为典型,奈何他无论是在党内或党外,也许就是太过低调,都无令人信服的接班威望。
当下,拉菲兹与另一同派系的年轻部长聂纳兹米皆提出辞呈,安华却只批准他们“放长假”,应该是要买点时间来安抚党内情绪。但拉菲兹的去向也颇为引人注意。反对党一方的伊斯兰党已然向他发出试探性信号,各种关于他也可能拉队(重要的是支持他的公正党国会议员)集体宣布不支持安华继续任相(因为如果公然退党,可能触犯《反跳槽法》而丧失国会议席)的谣言四起。
果真如此,乍看之下,好像还不足以威胁安华的执政权,因为联合政府应该还有足够议席继续执政。但在马国向来的政治运作里,有一股看来虚无缥缈又不可忽视的力量,即所谓的“一阵风”效应。拉菲兹与朋党如果倒戈,到时如国阵里的个别议员或成员党,基于各种积累已久的不满原因,也乘机东施效颦,导致喜来登政变翻版,那也不足为奇。
马哈迪与安华都因为接班问题而政治风波不断,甚至冒着丢了政权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可谓政坛奇葩。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