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位朋友去学跳舞。我问她，为什么人到中年忽然要去学跳舞？她说想要更加了解和掌控自己的身体。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常常自嘲说，老师教的动作，她根本无法做到位。然而，忽然有一天，她送我一张票，邀请我去看她的演出。天哪！她要登上舞台了，我比她还要兴奋，好想看看她说了几个月的现代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那天，我如约来到新加坡华族文化中心，剧场里座无虚席，原来这是本地舞蹈团体“悦舞坊”成立七周年的一场舞蹈汇演。看主办方发放的小册子，得知他们的舞蹈老师都是得过大奖的专业舞者和编舞高手。可是翻阅演员名册的时候，除了邀请我去的朋友外，还发现一些其他我认识的人。原来即将登台的这些舞蹈演员，大多并非专业舞者，而是和我朋友一样，喜欢跳舞，花了大量业余时间学习舞蹈的普通人。
前几天，我看到刊登在《少年文艺》上的一篇儿童小说，觉得有必要来回顾一下这场非专业演出的意义。
从《谁来跳舞》说起
这篇儿童小说名为《谁来跳舞》，写了小说中的“我”目睹同学李乐童的遭遇并帮助他的过程。一切起源于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如果你肢体不协调，可是你很喜欢跳舞，你还会继续跳舞吗？”这是爱跳舞却肢体不协调的学生李乐童，在全校面前对一个舞蹈新星的提问。“可是我肢体协调啊，我没有这样的困扰”，舞蹈新星这样回答。不知道谁先开始的，掌声响起，还有笑声。接着提问的李乐童低头坐下，“好似一只煮熟的虾米，蜷缩了起来。”此后他就“一问成名”，成了同学嘲笑和打击的对象。
而“我” 随着对李乐童了解的加深，逐渐产生共情，并试图通过录制视频，呼吁大家正视个体差异、尊重梦想。然而，视频发布引起轩然大波，使李乐童受到更多关注甚至伤害。好在结局是好的，“我”意识到自己的帮忙反而加剧他的困境，于是鼓起勇气在学校大会上向校长发问，并找回舞蹈新星，重新回答李乐童的问题：“我很抱歉，那天我的回复不完整。对于我个人来说，我的确不存在肢体不协调的困难；可是我想通过你，也对所有和你有同样困扰的人说一声，如果他们和你一样喜欢跳舞，一样能感受跳舞的快乐，那么就跳吧！快乐地跳吧！”
当然，我们可以说小说的结局非常理想化，让一开始好心办了坏事的“我”终于安心，李乐童也走出困境。但这其中涉及的所有人物的成长，是意义非凡的。通过她的小说，我也发现其实跳舞的人不需要“拯救”，他们只需要一个空间，一个包容的、接纳的空间。这对于我们每个人都很重要，因为思想观念上的不包容，也是产生霸凌的根源之一。
另外值得一提的情节是，小说中的“我”为了“帮他”，制作一个反思视频，试图唤起公众的关注和讨论，却给李乐童带来更大的困扰和压力，让他失去跳舞的地方，也失去属于他的宁静。小说中“我”的所作所为，也提醒我们，帮助别人，也须要界限和尊重。即使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也不能替别人决定什么对他们最好。就像李乐童，他想跳舞，却不想被“关注”，他想要的是自由而安静的舞蹈空间，而不是被强行放到聚光灯下审视。真正的善意，应该以尊重对方的感受为前提，而不是只满足自己的道德感。
非专业舞者传达出舞蹈的真谛
《谁来跳舞》的作者陈帅在社交媒体上这样说：“我的问题是：他能不能跳舞？他有没有权利跳舞？他要不要因为跳舞跳得不好看而被嘲笑？如果他只是想在音乐里挥舞他的手，甩动他的腿，他只是享受在音乐里遇见自己的时光，他应该要被嘲笑吗？”“我们学习，似乎是为了成绩；我们唱歌，似乎是为了比赛；我们做每一件事，是不是一定要为了一个目的？如果跳舞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快乐，这有什么问题吗？”
让我再把陈帅提出的问题延伸一下：“谁规定只有跳得好的人才能跳舞？谁说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站上舞台？”日前，“悦舞坊”的演出就给我们一个鲜活的答案：“任何人都有权利跳舞和站上舞台。”无论年纪、背景、身形还是技巧，只要你热爱，就可以跳舞。那是一种包容的美学，是一种“舞之自由”。这些非专业舞者用行动回应李乐童当初的问题：“是的，当然要跳舞。因为你喜欢。”而且，他们的全情投入，让整个舞台变得鲜活生动，看得人意犹未尽。“舞以悦己，舞以追梦”，热爱就是生活变美的魔药。
舞蹈，从来不只是表演，更是表达。舞动，是人类表达情感最原始、最诚恳的方式。它不该被技术标准所垄断，更不该被看客的嘲笑所左右。在“悦舞坊”的演出中，我看到包容的力量——舞台向所有舞者敞开，而非只属于跳得好的人。同样，在现实中，我们也应给予每一个热爱舞蹈、热爱生活的人一份理解，而不是标签和偏见。愿我们都能成为更温柔的看客，更清醒的帮手，在不越界的前提下，让每一位“李乐童”都能自由地跳一支属于自己的舞。
作者是前媒体人、童书创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