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缺乏较活跃的民间团体，控烟工作在中国的主要宣教方，也只是政府或政府领衔下的协会。这使得控烟的宣教工作既力度不够，又接受度不高。“禁止吸烟”的标识牌仅仅是墙上不同的色块，移风易俗谈何容易。
读到《联合早报》中国新闻记者李志扬5月25日文章《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后，笔者想到早前与友人的对话。友人乐观地表示，随着老一辈的自然凋零，中国吸烟人数将大为缩减；笔者则悲观地回应，不一定。
笔者的悲观不仅来自于中国卷烟销量，在全球销量下降的大背景下逆势上扬的数据，更来自于和李志扬类似的微末观察与亲历：一线大城市的街头巷尾随时飘来的烟臭味，无风的百米长街上氤氲着挥散不去的吸“游烟”者（边走路边吸烟，既不耽误行程又过了烟瘾，利多占尽，利空甩尽）留下的烟雾，封闭的办公楼楼道里凝结着出自办公室、洗手间经年累月的厚重烟油气，响应官方投诉热线反应吸烟问题，但却姗姗来迟的控烟执法者，行礼如仪然则无甚助益的宣教……
作为《烟草控制框架公约》缔约国之一，中国的控烟之路任重而道远，面临着主客观各方面的重重阻力。若将控烟工作视为执政能力综合而立体的究极考验，亦不为过。
中国控烟“不可能的任务”
中国的控烟工作面临来自于主观、客观、传统、实利等各方面，可谓“综合而立体”的全面挑战与阻碍。
李文中所指出“抽烟象征着面子和对他人的尊重”，是一种“老树发新芽”式的、披上新皮肤的传统。卷烟虽是百年以降新引入的事物，但“以烟社交”的行为，却是植根于中国传统人情社会最幽微的日常实践。每当遇事或萍水相逢，熟络、装熟络或陌生人打开局面，递上一根其他量级的“华子”（中华牌香烟的民间俗语简称），凝结的是人情社会中一切面子、礼节、“情商”、世故等元素的总和；在某些场合下，更是“熟人好办事”的“装熟文化”（人情社会下必然衍生的次文化）的载体。
李志扬所指“吸烟对中国经济也十分重要”，则是“传统”之外现实利益的表现。经济表现良好时自不必说，在目下经济遇冷之际，烟这种成瘾物因其属性，不但不会被从收益列表中剔除，对于经济、税收乃至就业的支柱作用，却更加凸显。相对于若干年后才会显现出的，而且必然相关性不那么强的癌症发病率威胁，度过眼下的经济困境才是燃眉之急。谁会在缺钱时杀掉会下金蛋的鹅呢？
这也使得中国有关决策部门没有任何理由在这样一个时期，从主观上下决心强力控烟：经济下行之时，没有理由堵住一条能够稳定提供资金来源的通路；经济下行带来民怨郁积之际，也没有理由挑动本就“有气没处撒”的广大民众日益敏感脆弱的神经。
客观上，中国落实控烟工作也十分困难。虽然中国从中央到若干地方都出台相关的控烟法例，但吸烟是十分个人的事情。除了寄希望于个人有能力从瘾中戒断，或者突然有朝一日，广大国民都变得不自私起来，意识到吸烟会影响他人，进而落实到日常生活中的“神经末梢式管理”是应有之义。
可惜的是，中国普遍的法例落实仍然做得不够，或是囿于执法人员不够、不及时、没牙齿乃至执法意愿低落，或是自我限缩于粗放型的“通令式管理”（认为一纸文件即可万事大吉）、“运动式管理”（掀起一阵风潮后缺乏后续机制）、“大刀式管理”（一刀切、一言以蔽之，不考虑施政人、地、事的复杂性）等。这并不限于控烟工作中，但却在控烟工作中表现得十分典型与突出。
此外，因为缺乏较活跃的民间团体，控烟工作在中国的主要宣教方，也只是政府或政府领衔下的协会。这使得控烟的宣教工作既力度不够，又接受度不高。政府有很多事情须要宣教，控烟只能作为诸多工作中的一个。习见各种宣传标贴的民众，对于官方的宣教往往不够重视，“禁止吸烟”的标识牌仅仅是墙上不同的色块，没有专职团体组织经年累月、深入社区、令民众切实体认到吸烟危害的宣教，移风易俗谈何容易。
执政能力的综合立体展现
面对控烟工作的重重险阻，如果中国确实有朝一日成功达成控烟目标（包括时限目标与质量目标），将是执政能力综合而立体的展现。这种执政能力不仅可以被应用在控烟工作上，其他诸多困扰经年的社会痼疾，都能有机会得到解决。
迎接综合而立体的挑战，即需要综合而立体的应对。中国首先要正心诚意，下定决心做到控烟，而不能投鼠忌器，或“既要又要”。成瘾性物品带来的经济利益和一时安稳，毕竟是饮鸩止渴；高瞻远瞩的政治家要为百年百代擘画未来，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应自我始。
中国应研究促进和提升“神经末梢式管理”的能力，提供合适动机与诱因，令基层一线的管治机关转变习惯的管理方式，真正开始研究科学管理的意义和方法。一线管治机关应有意愿并实际针对辖区内的具体情况，进行调查、分析，以因地制宜、分类讨论等“烹小鲜”方式，解剖辖区局势，有针对性地拟定长效的方案，甚至可以借鉴一些行之有效的社会管理理论与实践（例如死硬—骑墙—集体无意识人群分类法）。
中国也可以鼓励以控烟为专业使命与职志的民间团体，深入社区宣教。这些宣教会因“非政府”与“专业化”属性，而更贴地、更多样化、易接受程度更高，可以像水一样渗入社会肌理，久久为功，真正起到移风易俗的作用。
当这一切都成为现实的时候，不仅当下在世界上独树一帜的喷云吐雾，将在中国成为历史画面，中国的执政能力、管治技巧与水平，将展现出巨大的成功。这不仅是国家体量的庞大，更是综合而立体的、充满活力的社会管理体系的活跃，亦是科学的社会管理方式应用到民生方方面面的经验与实践，更是善政落实、素质提升、发展永续的健康社会图景。
作者是北京文化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