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翔、吕赐杰:此时无AI胜有AI――中国高考期“冻结”部分AI服务联想

不妨大胆试想,未来能否逐步引入“AI开放型评量”,让学生带着AI接受评价,借此考出他们更高引阶的提问力、审辨力与知识迁移能力,证明即便AI在场,自己仍能驾驭AI或与AI协作,做得比没有AI时更好。

进入初夏的中国,又逢高考,学子奔赴考场,毕12年之功于一役。可今年的高考,却见中国本土人工智能(AI)大户齐齐“搞搞新意思”――字节跳动的豆包AI工具,拒绝分析跟考试范围有关的图像;深度求索(DeepSeek)和阿里巴巴的通义千问,拒答所有跟考试范围相关的提问;腾讯元宝完全暂停图像识别功能;Kimi更干脆在考试时间内全面下线。

合理推测这背后有统一部署。在这种高利害、零容错的考试中暂停部分AI服务,或许是一次大规模的、高调示范性的政策性管控行为。

多年以来,高考考场已高度戒备――考生入场前须通过安检和金属探测门,手机、耳机、电子表都被没收;考场周边安装屏蔽设备,阻断无线信号;考场内外全天候高清摄像头,AI分析异常举动等等,几近滴水不漏,考场里的学生还用得了AI吗? 除了防堵难保不会出现的“魔高一丈”的作弊策略外,这或许是一个象征性震慑,告诉学生“你们被盯着呢”,告诉平台“你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多家西方媒体如《华盛顿邮报》《卫报》、彭博社等的相关报道,也提出延伸思考:这些高调的新举措,再次提醒大家,传统的教学、(尤其是)评价方式,在AI时代中,显得“风雨飘搖”。我们该斥责AI“破坏传统”,还是反问“传统还合时宜吗?”

回顾几十年前,绝大多数大学还一刀切地不允许开卷考试。本文第一作者当年就读电脑科技系,大三考试时有个试卷,其中占50%的大型应用题,是一个电子模组设计,然后有一系列问题,考我们对设计意图的理解、对相关设计技巧的解释,及提出优化方案等。讲师说:“我宁愿这是开卷考试,可惜校方不准。”若是开卷考试,题目可更具开放性,不考死记硬背,而考我们把整个课程所学融会贯通的能力。未来进入职场,“开卷设计”不是问题;怕的是开了卷也不会活学活用。

随后,各大学逐渐放宽政策,允许教授合理选择以开卷考试的方式出题(当然有相应的防作弊策略)。近期,越来越多科目没有大考,而是在整个课程期间采取持续评价(continuous assessment)的方式――学生不仅能“开卷到底”,如今更有 “AI大神”来助阵。这一变革可不是科技倒逼,而是高等教育界因应21世纪软技能培养的需求,而“自我觉醒”。

当然,可以理解,像高考这种全国尺度的选拔工具,该首重公平性和评分客观性,这却也让它成了教育评价改革中最难撼动的一环。科技的发展被视为挑战它的公平性的潜在工具,也更间接暴露传统评价在多元性和真实性(即考查学生是否具备现实生活、职场的知识应用的能力)方面的局限。

美国认知科学家埃德温·哈钦斯(Edwin Hutchins)在1980年代提出“分布式认知”理论时就指出:过去我们对智慧的定义是“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完成任务”;但在数码时代,真正的智慧应理解为“一个人懂得如何善用可得的外在支持,并在协作中达到更优表现的能力”。这个对“智慧”的翻转,折射出传统考试设计理念的滞后――仍在追求“纯粹的我”,而非评估“整合资源后更强的我”。

AI带来的挑战,已不止于 “防弊”,更是整套课程、学习与评价设计逻辑的再思考。当AI已能破解标准化题型,教育是否也该从“避开AI”转向“设计AI难以取代,及与AI共事的任务”?面对未来考试不再封闭的可能性,我们更该思考的,不是如何回避AI,而是如何引导学生学习在开放环境中善用、不滥用AI。

近日,本地大学发生学生因使用生成式AI工具而被指违规的风波,再次突显校内规范、师生理解与AI技术发展之间的“步调不一”。事件激发公众热议,反映的不只是违规与否的问题,而是教育体制是否具备足够准备,引导学生合理理解与使用AI工具的能力边界和伦理原则。教师与学生都在“制度真空”中摸索前行,正是当前教育系统面对的普遍处境。

问题在于――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也尚未为教师与学生准备好。AI只好在高考时部分“噤声”,在既便是“开卷”的持续性评价中被“针对”。但这或许该视为一种倒逼:评价体系与学习任务的重新设计,刻不容缓。

AI已到来,教育公平的定义也必须更新――它不应只是“同场同卷”,更应是“人人都有机会学习如何与AI共生、共创、共成长”。真正的能力,不是AI面前的“原子化孤人”,而是在AI环伺下,依然能判断、能表达、能选择的有主体意识的人。

不妨大胆试想,未来能否逐步引入“AI开放型评量”(open-AI exams),让学生带着AI接受评价,借此考出他们更高引阶的提问力、审辨力与知识迁移能力――不是防AI才能显出真实力,而是能证明:即便AI在场,自己仍能驾驭AI或与AI协作,做得比没有AI时更好。

或许,真正的危机,不是AI太聪明,而是我们还在假装AI不存在。

作者黄龙翔是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高级研究科学家

吕赐杰是南大终身荣誉教授、香港教育大学讲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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