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文明与蛮横的战争。美国的顶尖大学是实践文明的堡垒，也是科研创新与思想学说的重要发祥地，如果退缩或者屈服，将大大贬损美国精英高校的崇高地位，也将是人类文明的崩落。
中国近代大学者陈寅恪力倡“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这种思想与精神正是大学引领时代进步的灵魂所在。当代世界的卓越大学无不信奉校园自主理念，绝不容许政治力入侵校园。
美国高等院校正面临政治洪流灌入的威胁。特朗普政府正以削减联邦科研补助经费的胁迫手段降服顶尖大学，理由是必须“打击校园反犹太主义”，若敢不从，不惜祭出剥夺留学生签证、剥夺免税权利等制裁措施，还有其他备用武器。各名校顿然风声鹤唳，进退两难，有的虚与委蛇，有的投降。最有硬气的是哈佛大学。
哈佛大学校长加伯（Alan Garber）4月中发表声明，痛陈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整改”要求超出联邦政府权限，“哈佛大学不会交出自己的独立地位，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宪法权利。无论是哈佛抑或其他任何一所私立大学，都不会容许自身被联邦政府接管”。他强调：“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无论是哪一个政党执政——可以决定私立大学的教学内容、录取学生、聘雇教师、研究领域、调查工作。”哈佛坚持学术独立，悍然挡住特朗普政府污浊洪水的入侵。
特朗普政府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立即施以惩罚，宣布冻结哈佛22亿美元（约28亿7000万新元）资助与价值6000万美元的合同。特朗普还落井下石，恐吓哈佛如果胆敢继续“宣扬政治、意识形态以及受恐怖主义启发与支持的‘病态思想’”，政府将取消免税资格（所得税与财产税），改以“政治实体”征税。财政部秉承上意，已责成国税局研拟如何整治哈佛。如果哈佛继续“抗命”，正接受审查的另外60多亿美元联邦经费，同样有被冻结之虞。
美国自二次大战后，为了增强国际竞争力，大幅补助大学研究经费，因而科学创新取得全球绝对领先地位。这是建立在政府、高校和资本之间水乳交融的三方合作模式上——政府提供经费为科研提供基础支持，大学进行研究并产出成果，风险投资再将研究成果商业化，政府再提供市场支持。特朗普如今将科研经费当作武器，逼迫大学在管治上屈服，将大幅影响这种行之有年的优良共赢模式。
社会与人文学科除了享有一些补助之外，还拥有完全自由自主的研究与发表环境，著述讲学甚至对政府政策发出异议，政府不过问。据美国媒体粗略统计，自3月下旬以来，全美170多所高校有1100名国际生及应届毕业生的签证或身份，在校内“学生和交流访问者项目”（SEVIS）中被撤销。其中一些人是因为曾表达异议，或者参加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动，许多人则原因不明。数百名受影响的国际学生向联邦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恢复合法身份，阻止政府继续采取这类举措。恐慌氛围已笼罩美国大学校园。
特朗普开着坦克进入大学，少数脊梁坚硬同时经费尚有其他来路可能的大学敢于阻挡，它们的用心正如哈佛大学校长声明中强调的大学理念：“我们的校训‘Veritas’（真理），将持续指引我们在当前困境中前行。追求真理是一段永无止境的旅程，须要我们持续开放心胸、接受不同观点，并经常检视与修正自身信念。我们也必须勇于直面自身的不足，才能实现大学所承诺的愿景，特别是在这份承诺遭受威胁之时。”
由于研究环境恶化，一些大学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前景如何；一些学者看坏大局，选择“润”出美国。许多仍在大学及政府机构任职的科学家忧心忡忡，担心特朗普政府削减开支，会让研究工作难以为继。有些研究人员抱怨已无力支付论文发表所需的研究费用，连处理实验样本的基础耗材都无法保障。
据报道，特朗普政府对大学的打击面很大，已对七所顶尖高校实施撤销、冻结或严审联邦经费的举措。另有19所高校已被告知，联邦补助经费可能被砍，原因包括“未能保护学生免受‘反犹主义’伤害”。首当其冲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特朗普政府要求哥大同意禁止校内戴口罩，授权36名校园警察逮捕学生的权力，并任命一名高级副教务长，负责监督中东、南亚和非洲研究系以及巴勒斯坦研究中心等，哥大接受“整改”要求，代理校长随后辞职。
特朗普政府实际上是在落实右翼民粹主义的主张。他们以保护犹太裔师生之名，配合“逢DEI（多元、平等、包容）必反”的政策，狠力整肃身为自由派、自由主义重镇的精英高等学府，以便根植、扩张保守派意识形态。哈佛带头造反，坚忍不屈，但势必要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法律战。哈佛已聘请律师控告政府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及其他民权法律。这场官司可望一路打到联邦最高法院，判决结果将对美国高等教育与学术自由构成深远影响。哈佛的壮举为惴惴不安的高等学府注射一剂强心针，一些大学终于有胆识反抗极右派的钳制与针对，为美国大学校园自主保留元气。
这是一场文明与蛮横的战争。美国的顶尖大学是实践文明的堡垒，也是科研创新与思想学说的重要发祥地，如果退缩或者屈服，将大大贬损美国精英高校的崇高地位，也将是人类文明的崩落。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特朗普政府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必定持续对哈佛大学施压。
联邦教育部最新的要求是要哈佛交出过去10年接受外国资金的来源，那个将AI说成A1的教育部长麦克马洪（Linda McMahon）发表声明所陈述的理由是说：“今天索取记录的要求，是特朗普政府踏出第一步，确保哈佛大学并没有遭受外国实体操控或为外国实体效力。”天晓得，真正要操控并且要求大学效力的实体，正是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联邦政府。然而，思想自由与学术独立是不可让渡的，相信哈佛及其他美国顶尖大学，必将为维护文明价值而奋战不懈。
（作者是台湾中央通讯社前董事长、资深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