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大国印度尼西亚，过去半年里频频出现裁员潮，失业人数也持续增加。失业的背后，是年轻劳动队伍在技能上“高不成，低不就”，既超出较低端技能岗位所需，又跟不上新兴高端技能产业的发展步伐。如何优化人力资源，决定着印尼的人口红利能发挥多大的优势。
雅加达职业展的一个摊位，海伦娜卖着她亲自烘焙和调制的糕饼、玉米香肠和果汁。过去两年，她通过社交媒体营销，经营小本饮食生意，赚取微薄收入帮补家用。
46岁的海伦娜本是家庭主妇，两年前通货膨胀导致印尼物价腾飞，为了应付家庭开销而决定创业。
“印尼经济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参加了培训课程，自己做生意，补贴家用。”
海伦娜有三个五岁至12岁的孩子，家里每月开销达1000万印尼盾。售卖食品每个月为她带来约200万印尼盾的收入，家里其他支出全靠丈夫的工资。
若不做生意，海伦娜很可能得加入求职者的行列，但印尼近期的裁员浪潮，导致求职者的竞争异常激烈。
上个月底在雅加达附近的西爪哇省勿加泗市（Bekasi），一场职业展出现2万5000人争夺2000个职缺的情况，甚至有求职者争抢征聘宣传单而发生推挤，场面一度失控。
净就业机会跟不上 劳动人口增长步伐
官方数据显示，今年2月印尼失业率达4.76％，虽然低于去年同期的4.82％，但失业人口同比增加了8万3000人，达728万人。
印尼官方将失业定义为年满15岁，且正在求职、准备开办公司、已受聘但还没开始工作，或对求职不抱希望的人群。
受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和经济放缓等因素影响，印尼开年以来便接连出现裁员潮，其中以制造业和纺织业受到的创击最严重。被令清盘的纺织巨头Sritex今年3月停业，裁退超过1万名员工。印尼雇主协会（APINDO）估计，今年首三个月的裁员人数可能超过7万人。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印尼研究项目兼任主任西瓦格（Siwage Dharma Negara）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印尼劳动人口的增速大于失业人口增速，所创造的净就业机会跟不上劳动人口的增长步伐。
“印尼劳动市场承受压力，压力不只来自不断增加的失业人数，也源于持续不断的未充分就业，以及非常规工作的普及化。印尼没有创造足够的优质工作，无法充分利用人口发展的势头。”
非常规工作指的是自由工作、合约制工作、零工、兼职等工作。在印尼，摆路边摊、无牌建筑工、农夫等也被归类为非常规工作。
印尼雇主协会经济政策分析员阿吉（Ajib Hamdani）指出，裁员现象涌现，一方面是因为相关产业需求减弱，以及物价上涨削弱产品价格竞争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印尼人力资源的生产力还没有达到最优，也缺乏政策上的支持。
阿吉说：“中国有996的文化，能把生产力最大化。但印尼却还有很多公假连休，企业很难进一步推动劳动生产力。”
996工作制是指早上9时上班、晚上9时下班，一周工作六天，是源自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加班文化。印尼文化宗教多元，所以公假和连续休假日也多，例如一些佳节有长达10天的连休，多年来让当地一些学者担心影响生产力和外国投资者对印尼的投资兴趣。
西瓦格认为，印尼劳动力市场目前的弊病在现任政府上台前便已成形。非常规工作的高度普及、就业创造乏力，以及长期的技能不匹配，在历任政府任内都未获得妥善处理。
他指出，在工作岗位质量上，许多员工加入农业、零售和零工经济等非常规或生产力较低的领域。尽管政府大力推动下游产业和电动车工业，但也没有取得有意义的就业提升。
西瓦格说，优质工作的匮乏将对社会流动构成局限，并加剧不平等现象。劳动市场紧绷也可能削弱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加深不满情绪，并削弱民众对政府政策的支持。
就业创造不足导致印尼中产阶级萎缩，抑制家庭消费。这在家庭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过半的印尼，无疑拖累经济发展的步伐。加上全球贸易不确定性和需求放慢、私企投资滞缓等因素，印尼今年第一季度的经济增速只达4.87％，是三年多来的最低水平。
面对全球经贸前景不明朗，这一增长率无疑给普拉博沃政府带来很大的压力，因为普拉博沃的目标是要在2029年五年任期结束前，实现8%的经济增长。印尼央行已把今年全年的经济增长预测，从原先的4.7%至5.5%，下调到4.6%至5.4%。
振兴配套短期能提高购买力 长远仍须聚焦经济创造就业
为了提振民众消费力和刺激经济活动，印尼政府6月2日推出总值24.44万亿印尼盾的经济振兴配套，包括交通折扣、社会援助以及为低收入工人提供现金补贴。
阿吉说，配套将在短期内提高民众的购买力，维持消费水平，但长远而言，政府还须聚焦创造就业，维持经济发展。
“政府必须集中精力创造优质工作。政府所有的绩效指标必须有助吸收劳动力，政府开支也必须符合创造就业的目标。”
全球贸易局势短期内将持续动荡和充满不确定性。西瓦格说，印尼出口若长时间面对下行压力，将抑制制造业活动，出口导向领域要创造就业也会遭遇阻力。这意味印尼国内就业市场的竞争会白热化，毕业生的求职路程也会更漫长。
在促进家庭消费方面，西瓦格认为，印尼政府可根据生产力增长调高最低工资，以及把有针对性的财政转移项目范围扩大，扶助低收入家庭。
创造就业上，政府也须确保劳动力技能符合经济所需，高校教材应更大程度上结合数码通识和职能培训。西瓦格也说，政府可通过奖励机制促使纺织、电子、旅游和创意经济行业招聘中等技能员工，同时扶助太阳能、电池科技、金融科技等新兴领域，打造面向未来的劳动梯队。
大学毕业生出路有限 学者：恐错失人口红利机遇
职业展参展公司的展区里，正进行一场招聘面试，应征的是23岁的大学毕业生达玛。
达玛去年毕业后便开始求职。他向一些公司投递履历，也尝试过实习，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名主修电子工程的毕业生有意尝试物流和管理培训相关的工作。作为家中长子的他告诉《联合早报》，他期待步入社会后的第一份工，能让他体验职场生活，累积职场经验。
达玛说，自己的理想起薪是700万印尼盾。除了工资，他在求职过程中也看重工作环境是否让他感觉自在。
数个求职网站的资料显示，大学毕业生在雅加达挣到的月薪约在525万印尼盾至733万印尼盾之间。
虽然握有大学学历，但达玛对于就业前景感到担忧。他说：“很多岗位要求求职者必须有工作经验，所以毕业生的职业选项还是有限。”
数据：2月高校毕业生 失业率28%占比最高
和达玛一样，不少高校毕业生面对求职困境。印尼统计局的失业率数据显示，若按学历划分，高校毕业生在失业人口中的占比最高，今年2月达28.01％。
若按年龄层划分，15岁至24岁群体失业率达16.16％，大幅超出其他年龄层，显示印尼青年失业情况不容忽视。
印尼自2012年起出现人口红利，预计这股势头至少能维持到2040年。能否适当缓解青年失业问题，将决定印尼能否充分把握人口红利的机遇之窗。
印尼雇主协会经济政策分析员阿吉说，印尼拥有充足的劳动力，但劳动队伍的技能与业界需求并不匹配。他指出，印尼劳动队伍仍以小学学历者（36％）为主，而且业界对劳动力的满意度只达26.56％，这些指标都说明印尼人力资源的质量有待提升。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印尼研究项目兼任主任西瓦格指出，之所以出现技能不匹配的情况，是因为学校的教育课程缺乏实用技能、数码通识和职能培训，高校毕业生因此也没有为数码服务、物流和绿色经济等增长领域做好准备。
西瓦格说，职能教育与培训机构本应填补这方面的不足，但它们缺乏资金，也无法应付业界需求。这导致高校毕业生步入社会后，发现自己既不具备高端技能领域所需的技能，但如果从事熟食档口或配送服务的工作又学历过高。
“随着印尼的人口红利逐步接近尾端，这样的技能脱节情况尤其令人担忧。青年失业现象如果持续下去，印尼将面临中等阶级增长停滞、消费者需求减弱等风险，这将削弱印尼长期的经济前景。”
因受政府节流措施打击 酒店与媒体业纷纷裁员
普拉博沃政府的免费营养餐计划填饱了一部分人的肚子，却坏了另一部分人的饭碗。受政府节流措施影响，印度尼西亚酒店业、媒体业等行业近期因收入减少，展开裁员行动或有意裁员。
印尼酒店与餐馆协会今年4月展开的调查显示，97％的业者反映入住率下跌。每三名受访业者中，就有两名指出来自政府的收入跌幅最大。
普拉博沃政府今年1月颁布政令，要求各部门节省多达306万亿印尼盾的开支，以为他上台后大力推动的孩童免费营养餐计划等措施腾出财政空间。
印尼媒体报道，当地会展旅游业的市场份额，约七成来自政府。节流措施意味着，政府在酒店举办的活动和会议减少，创击酒店业者收入。
印尼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今年3月，星级酒店的入住率跌至38.26％。
受访业者中，七成表示如果目前情况持续下去，政府不出面干预，他们就得裁退一成到三成员工。多达九成业者也反映，他们已削减员工人数。
针对酒店业者的处境，内政部长迪托6月4日澄清，节流措施并不禁止地方政府在酒店和餐馆举办活动。
媒体业也难逃节流措施的影响。政府部门在各大媒体的政策宣导，是媒体业的主要的广告收入来源之一。受节流措施波及，数家新闻和媒体业者今年5月初展开一轮裁员。
据当地媒体报道，罗盘报电视（Kompas TV）裁退150名员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印尼频道（CNN Indonesia）裁退多达200人。
实际财政预算分配 与发展战略不挂钩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印尼研究项目兼任主任西瓦格说，受影响行业面对的不是短暂的创击，它们正经历结构性调整。
酒店业和媒体业虽然也面临科技的颠覆性影响、日益激烈的竞争，及人力资源的不足等方面的挑战，但政府的节流措施“明显加剧了它们的危机，而且可能带来历时数年的后果”。
西瓦格也指出，印尼政府有意采取的发展战略和实际的财政预算分配之间存在脱节。耗资数百万亿印尼盾的免费营养餐计划落实过程中频出问题，所拨预算目前也只发放5％，与此同时却削减重要基础设施和教育方面的资金。
“与其说免费营养餐计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经济策略，它更像是普拉博沃用来维持民意支持的政治工具。没有严谨的成本效益分析显示计划真的有助印尼应对工业扩张、创造就业、提升生产力等核心经济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