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中国民营救护车天价转运的罗生门

一趟从江西到上海、近800公里路程的救护车转运竟要价近3万元。这张令人咋舌的天价账单,迅速在中国引爆围绕民营救护车收费乱象的舆论风暴。

事件当事人、江西唐姓男子6月16日在社交平台发文控诉,今年4月,他身患重病的儿子在江西省儿童医院治疗期间病情恶化,医生建议转往上海就医。当救护车抵达时,司机直接开出2万8000元的“一口价”。

唐先生回忆,母亲曾追问收费依据,但司机拒绝回应。考虑到病情危急,他没有进一步追问,当场通过微信向司机的私人账户转了1万4000元预付款,抵达上海后再补齐尾款,全程对方均未提供收据或发票。

当事人唐先生支付的其中一笔1万4000元人民币转账记录。(互联网)

然而,唐先生事后查询发现,这辆救护车并非来自江西省儿童医院,而是隶属于南昌赣医医院。这让唐先生对救护车开天价的合法性产生质疑,随即向江西省卫健委投诉。

事件曝光后,迅速引发舆论哗然。不少网民质疑:800公里收费近3万元是否合理?为何要通过私人账户收款?为何拒绝开具发票?种种行为无疑是在趁火打劫。

更令网民愤慨的是,南昌紧急救援中心披露的数据显示:按照现行标准,从南昌到上海的救护车转运费用约为1万1000元。这意味着唐先生叫到的救护车,开出的价格是公立医院价格的2.5倍有余。

但两天后,江西省卫健委在6月18日晚发出的一纸通报,让舆论风向彻底反转。

高风险ICU行动

通报披露了几个关键信息:首先,转院决定是由患者家属主动向医院提出的;其次,2万8000元的转运费用是救护车司机与家属协商后确定的。

更关键的是,江西省儿童医院派出了两名专业医护人员随车护送,并携带包括ECMO(体外膜肺氧合)在内的重症抢救设备。途中患儿病情一度急转直下,医护人员紧急启用设备实施抢救。

换句话说,这场转运实质上是一场高风险的“移动ICU”行动。最终,救护车在长途跋涉10小时、横跨800公里后安全抵达上海,患儿成功脱险。

有业内人士指出,若考虑ECMO的高昂成本与随车医护的投入,近3万元的费用并非毫无依据;更何况,此次出动的民营救护车,是在公立医院无力应对下临危受命,“真要说是‘天价救护车’,也是稀缺资源遇上了特殊情况”。

在一些网民看来,医院和救护车团队在孩子命悬一线之际提供关键救援,家属当时也接受了报价,如今孩子获救后却回过头来投诉收费不透明,难免让人质疑动机,“过河拆桥”“借病敛财”的指责接踵而至。

但也有声音认为,对普通家庭而言,2万8000元并非小数目,要求清晰的收费明细与正规票据,是正当且合理的维权诉求。

随着事件发酵,舆论也迅速走向极端。部分激进的网民开始对唐先生进行“人肉搜索”,甚至通过电话和短信对其家人进行骚扰,迫使唐先生报警。

最终,江西省卫健委通报,经调查,南昌赣医医院确实存在收费不合理等问题,已责令医院退还相关费用,并暂停其医疗转运服务,后续将进一步调查处理。

然而,这一处理结果却也让部分网民为医护人员感到愤愤不平:医护人员和救护车在高风险中完成护送,却深陷舆论风波被质疑、被惩处。“以后还有司机敢接这样的危重转运吗?”

江西救护车转运争议发生后,有民众为了表达对江西省儿童医院的支持,向医院赠送锦旗。(互联网)

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民营救护车

在中国,公立医院的120急救系统受限于属地管理,难以承担跨省转运任务,加上公立救护车数量本就稀缺,难以满足现实的庞大需求。一旦患者需紧急转院到外省,医生通常只能联系外部医院协助。

自中国推动非急救转运社会化以来,民营救护车市场迅速扩张,但监管明显滞后。从设备配置、人员资质到收费标准,至今都缺乏统一规范,导致这个日益庞大的市场良莠不齐,“黑救护车”乱象频发。

有私立医院从业者就曾直言:“涂装面包车加氧气瓶就能接单,重症设备全靠口头承诺。”

以此次涉事救护车为例,ECMO单次开机成本高达约4万元,且需配备至少两名重症专科医生,呼吸机使用也需医护全程监控。

有业内人士估算,若计入这些设备和人力成本,2万8000元的费用看似比公立医院报价溢价154%,但实际价差或许并未明显超出合理区间。

但问题在于,这些转运服务至今没有统一、透明的成本核算体系。而在“生死时速”与服务稀缺的双重压力下,患者家属往往别无选择,只能被动接受对方报出的“一口价”。事后若想追问收费是否合理,往往又会变成一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罗生门。

客观来说,民营救护车并非全是牟利的“黑救护车”。在公立资源紧张、供需失衡的现实下,这些民营救护车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需求空缺,但监管缺位也让这一行业极易沦为利益链条滋生的温床。

由于跨省转运涉及多个地方的医疗与行政体系,地方规章往往难以跨省执法,使得转运车辆得以在省际之间的监管盲区畅通无阻。

过去几年来,民营救护车确实闯了不少“祸”,天价转运费、不合理改装、异地拉黑活等乱象层出不穷。

例如在2022年,河南一名男子被发现曾三次搭乘救护车前往隔壁市购买毒品,因为“救护车从未被卡口拦查,几乎畅通无阻”;今年5月,海南一辆民营救护车在西藏鸣笛一路开道,结果只为让车上游客下车拍照。

今年5月,有民众在西藏墨脱自驾途中遇到拉警报的救护车,车辆纷纷主动让道,但后来发现救护车上载的都是到当地观光的游客。(互联网)

上述荒谬案例暴露出的,是在监管滞后的现实下,民营救护车转运市场中滋生出的乱象——打着救人的旗号,从事牟利的生意。

可如今这起江苏转运事件并非同类,这次涉事救护车在关键时刻完成了高风险的长途转运任务,为患儿争取抢救时间,最终挽救了一条生命。

事件中的家属唐先生受访时也强调,他对医生与医护团队心怀感激,从未有“过河拆桥”或“背刺”的用意。

他所关心的,是这趟转运收费是否合理,费用为何转入私人账户,为什么始终未能获得一张正式发票。在当前监管不明、定价混乱所造成的信任真空中,这些质疑并非无的放矢。

面对难解的信任危机,一味将矛头指向服务提供方,或让患者家庭独自承担所有风险与成本,甚至用“道德帽子”发起人肉搜索、舆论围攻,不仅无助于化解这道信任难题,恐怕还可能激化舆论情绪,错失推动民营救护车市场回归救人本分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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